林智賢所引發的設計界怒火——美學是一種廉價的基本能

圖／Danny Choo (CC BY-SA 2.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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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智賢與設計師的糾紛引起輿論及從業人員的反感，火苗始於林智賢不合行情的開價及破局後的酸言辱罵（林：她應該是剛從好萊塢回來的／設計個視覺要八萬？吃 大便吧！）也同時涉及到了設計就業環境中普遍的低自尊與高工時之窘境。林智賢的情緒反應，引爆了設計從業人員累積已久的不滿。背後涉及到的商界美學素養盲 區，證明了台灣要以文創立國，路還很長。

林智賢的開價是否不合行情呢？他解釋：設計已有基底，並非要求外包設計師從無到有，而是把既有的設計套用在海報、ＤＭ、摸彩券……等不同版型上。因此，設計的原創需求沒那麼高。而這也不是個高規格高預算的案子，較低的價位與較為粗陋的設計標竿，也是市場需求的一種。

剝除掉設計界的脈絡來看，賣設計也就是出售一種服務，跟販售其他商品者沒甚麼太大的差異，甚至可以說，賣麵的也是賣一種對於食物的設計。有的麵一碗三十， 有的可以賣到五百，工本是其一，更多的是技術力與品味的差異。然而，如果一碗麵有人嫌貴，可能真的不值，可能他不識貨。總之，市場法則你情我願，得到多少 就願意付出多少，就算談判破局，也只是交易撮合過程中必然的現象罷了，對買方或賣方而言，無有可怨懟之處。

合作談不成，酸言辱罵固不可取，但在「是否符合行情」的爭辯中，雙方各持一詞，究竟誰理虧，有待後續更多的對質釐清。輿論所產生的批判，並非單純始於媒體的引導，而是奠基在設計從業人員長久以來累積的怨念，揭露了甲方／乙方、買家／賣家、業主／設計師間觀念上的鴻溝。

▎不懂「專業」是理所當然的

術業有專攻，人各有所長，即便在自己擅長的專門領域，也常會遇到須得學習討教之處，何況是自己不熟悉的領域？然而，關於設計、藝術或者說美感，人們經常會有種「這是基本能力」的錯覺，彷彿自己缺乏美感，就是缺乏基本素養（就像是不會用碗筷？）是某種人格的缺陷。

這真沒誇張。舉個例子，一個服裝設計師，能不能評論親友的穿搭品味？顯然他是具有這樣的專業能力，然而，即使是被專業的服裝設計師說上一句：「你衣服這樣 穿不行。不好看。」也可能成為無禮的冒犯。如果我們把例子調換成醫學，醫生說：「你吃這樣不行。不健康。」聞者多半點頭稱是，悉聽教誨。為甚麼？因為醫 學、數學、物理學、工程學……這些專業能力，你懂是你專業，我不懂則是稀鬆平常，我們作為人的完整性，不會因為不諳某項專業而受到減損。然而，一旦涉及到 美學，那似乎就牽連到了人的核心－－好像你喜歡甚麼、或是討厭甚麼，那些就會形成「你」這個人的偏好，你因為這些偏好而變得更像「你」，因此，這些偏好成 為了「你之所以為你」的證明，一旦有人要憑藉其專業顛覆你的好惡，就是對你核心部份的否定。

甚至有些老闆會覺得：隨著年紀與社會資歷的增長，自己對美學的判斷力也「自然而然」提昇了……照這個邏輯，是不是可以說隨著年齒漸長，人們也自然而然地， 越來越會算「高等微分方程」？有系統性的專業訓練，能力才有提昇的可能。認為自己的年紀與社經地位，可以自然地轉換成美學素養，顯然是種饒富趣味的幻想。

▎不懂裝懂才是最可怕的

我從事辯論活動十幾年來，偶而會遇到有些後進，明明花了不少時間，辯論技術卻是裹足不前。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思考這件事。後來我發現，他們都有個特點：他們 覺得自己「已經」很棒了。不，或者該反過來說：他們覺得承認自己不夠好，是件很可怕的事情，好像整個人的價值都被否定了。

當我試著跟他們說：「根據我的經驗，你這樣做那樣做，效果會更好。」他們點點頭，心裡想的是：「你是對的，我也是對的。我要是聽了你的話，我就變得不像我了。」

奇怪了，如果有人聽從數學老師的建議，改用某個方法解題，他就會變得……不像他自己？

聽了醫生的建言，人格會有所損失？

這種隱性的、把美感與人格做連結的詭異觀念，不但無所不在，還延伸到了老闆／業主與設計師的互動上。把平面設計師稱為「美工」，並非工匠的尊稱，而是意謂 著：「你只是聽從我的命令，負責把我心中那獨一無二的美感，用繪圖工具呈現出來的傀儡。」既然那美感是我偉大人格的一部分，那必然是這個「集體創作」的主 體，作為附屬的、負責操作繪圖工具的人，沒有討價還價的權力。廉價，是理所當然的結果。

（除非，你拿過甚麼國際大獎，名氣大到光掛個名就可以讓產品大賣，例如……剛從好萊塢回來？）

設計師的待遇差，一個是金錢上的原因。因為你所產生的美感，在業主眼中可有可無、甚至並不存在。既然優點對方看不見，你開的價碼，在他眼裡看來不就是在噱錢嗎？

另一個則是精神與時間心力上的耗損。花了很多時間去摸索「業主的喜好」，明明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要甚麼，但他堅稱「自己的指示很清楚，你們怎麼都做不出 來？」做了Ａ就說不然試試看做Ｂ，做了Ｂ又要你弄個Ｃ，隔了幾天又說回到Ａ好了……還是，把Ａ加Ｂ加Ｃ來個大雜燴……「我不是說了很清楚，要有國際精品的 感覺嗎？怎麼做這麼久都還沒搞定？」

最後，我所要講的很簡單：設計，是一門專業，不比別的專業高，也沒比較低，沒有這項專業，完全無損於我們的人格完整度。如果你當老闆／消費者的時候，擔心因為不懂而被騙錢，找個專業的設計師當第三方顧問，給他合理的諮詢費用，也給設計師合理的價格跟作業時間，我想你會得到些很屌的東西的。

所謂的美學素養包含了：知道自己美感尚有不足、有待提昇的一種自知之明。